即将淹没的市镇

来到分叉路口,往西是去奠边府,往东是莱州(Lai Chao)。从这里开始,泊油路开始消失。剑强扭摆车头,取东而去。我们把奠边府抛在后头,一如法国当年因失守最后一道堡垒,而无法再回头看越南一样。是奠边府战役使法国和越南递上一把利器,只是没想这个兄弟后来有一把利器通了他一刀。​如果我是法国人,处身在路口,或许会百般思绪上心头。来自小国的人民,无法体会强国的气概,他们曾经拥有过骄傲和所失去的辉煌,都是我们所没有的。小国人民和殖民子民对峙时,“控诉”往往成了击败强者的武器。前往老挝、柬埔寨和越南的法国游客相对比其他地方多,他们所看见的破落景象,和我们参观欧洲古迹的颓垣断壁时的心情时一样吗?

如果心里有了答案的人,他或许直到在公平对话的平台上该往哪里站。​摩托车开始颠簸,走过大石路、碎石路、泥路、吃力地来车引擎,挨着山崖疲乏望山坡冲刺,剑强使劲控制车头,还要担心被山头挡住视线的路径会突然迎来大卡车。我坐在后边,双手攀扶着剑强的肩膀,害怕随时被震荡抛离座位。​如此一整天下来,我已神志萎靡得无法理会一切,也管不了剑强得身体状态,心想:“反正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我只要一张床,最好是一张能够移动带我上路的床,我不想再度爬上令人泄气的摩托车。我的背和双腿在三天内已受够了折难,走起路来曲背弓腿般行尸走肉,屁股还坐扁了,连上厕所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天色越来越晚,我催促剑强加把劲,

他一路停车拍照,耽误了许多时间。山峦的暮色晦瞑中使人感到不安,崎岖的山路更是危机重重。蜿蜓的行驶令人焦虑,幸好最终摩托车开始顺坡而下,意味着盘踞在谷底的市镇即将出现。好不容易看见灯火,终于来到了莱州,此刻才松了一口气。​找到了像鬼屋般的旅舍,还得登上长长的梯级到位与坡顶上的房间。空荡荡的庞大空间没有一丝人气,一排排相连的房间大门深锁。用钥匙把房门生锈的铁链门锁打开,推门而进。长条形的房间深深向里边延展,没有窗户。​“哈喽”我叫了一声,似乎听见回音。我倒在床上,全身肌肉酸疼,头也隐隐作痛。虽然如此,还是忍住疲劳到外面找吃的。​走到寂寞的街道,感觉诡异。在萧瑟的路边买了几个类似锅贴的小食,

幸运找到和 Bia Hoi的摊子,两人没有异议走了过去。看来啤酒比食物更能鼓舞人。莱州是个即将被淹没的市镇。处于盆地的地理位子使他在雨季时时常遭受水灾祸害,为了一劳而逸地解决问题,政府计划在沱江蓄水池附近建造一个东南亚最大的水坝。水坝建成后,可为泰国、柬埔寨等国家供电,但也意味着,将来要探访莱州的唯一方法,就是乘潜水艇了。​我和剑强目无表情地啜饮啤酒。远处走来一个老外,原来是德国狐臭大兄的英国朋友,他向我们打招呼,问我们是否还记得他1,这回才知道他正在的名字叫戴夫。​我们有多叫了一瓶Bia Hoi。老板为我们送上塑料瓶盛装的Bia Hoi啤酒,我们尽兴而饮。时间从河内骑脚踏车来到莱州,而我们才花了三天时间而已。

不过,戴夫比我们多去了另一个地方就是奠边府。​“奠边府如何?”我问。​“没什么看头,就历史的意义的价值而已。”戴夫嵩嵩剑肩​他有一张很详细的地图,适合骑脚车旅行的人使用。我们和他一起研究明天的路况,发现都是没有柏油的拦路。一想到还要再经历约200公里的震荡,我忍不住呻吟。​啤酒喝光了,我顺手拿了空瓶无意识地瞄一下,突然发现中文字出现在剥落大半的说明贴纸上,于是留心阅读。​“你知道这瓶子的前身是装什么的吗?”阅毕,我问戴夫。​“瓶子肯定是回收再用的。”戴夫说。​“那当然。”我看了他一眼,希望他听见我的答案不会呕吐。​“瓶子曾经是清洁剂,专门清洗厕所地砖、面盆等,功效特强!”我一口气说完,向戴夫眨眨眼​“Oh Shit!太迟了,

我们都喝下肚子去了。”戴夫叫道。“不怕,说明功效特强,瓶子一定是非常的干净,因为所有的细菌都被灭杀了!”剑强哈哈大笑。​老板不知我们在笑什么,望了过来。我看了他一眼,他想什么呢?他的家园即将成为水底世界,他会搬到什么地方去呢?我们在这里留下欢笑和疲劳,能拨动让的回忆的涟漪吗?没有人会记住我们,水坝建好的那一天,水闸一开,奔腾的江河之水将倾泻而留,洗涤了土地、脚印、房屋、灰尘、电灯杆、山坡,最后掩盖了整个盆地。届时,再也没有水灾了。​Bia Hoi的空瓶也会浮出水面吗?如果会,我或许应该将说明贴纸撕掉,不让人知道它的前身——那是我们三个人在水底下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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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色匆匆

​从山顶上,我看见了徜徉的山谷在梅州(Mai Chao)。我和剑强站在高处,静静地俯视山底下延展平铺的稻田。剑强提起他的相机,捕捉了风景的美,却无法留住风的呼声和温度。我蹲在山崖边,想真这一个多月来所经历的种种,和走过却捉不住的风景。​“真美。”我自言自语,剑强并没有理会我。我抬起头看他一眼,一个下午下来,他就黑了许多。我们的摩托车停在一旁,它将陪伴我们一个星期。那是一辆110cc的Suzuki viva型号的摩托车,是我们在河内以每天3美元租下来的代步工具。此刻我们离开河内135公里,正逐步朝越南西北前进。​梅州是我们离开河内的第一个停驻点。此刻接近黄昏,但晚霞还没出现。一辆卡车呼啸而过,提醒我们该下山寻找住宿了。

跳上摩托车,顺着山路蜿蜓而下。我们的大包留在河内,只带上几件衣服和洗漱品装在小背囊上路。剑强将背囊挂在胸膛前面,我的包则背着。110cc的摩托车性能不错,上山没问题。其实现在说没问题还太早了点,这一路北上,最高点将是海拔三千多米,而此刻的梅州也不过是海拔400米而已。​到了山底,大片稻田在眼前无垠扩大,群山的包围是天然的屏障,阻挡了寒风。我们来到了傣族人居住的乐村( Ban Lac ),打算向乡民问路。一批穿着类似老挝传统纱笼的傣族妇女向我们招手,问我们是否要留宿。我向其中一个笑笑,跟了她去。傣族女人领我们朝路旁边的高脚屋走去,她领先登上木板楼梯,我往后跟随。上了去,是一件平宽大房,利用布帘间隔几个床位。

地板是竹条扎建的,透过洞缝可见地面。女人走到房角一边,推开小窗户,外头是葱绿的稻田。剑强泊好摩托车也近屋来,看见窗户外的景色,很是喜欢。​女人帮我们铺好床褥,拉上布帘帷幕,说她现在就去给我们准备晚餐。​洗过澡,趁天黑前到田里去走一趟。坐上了一整天的摩托车,双腿有点僵硬了,大腿内侧还隐隐作痛。我大量剑强,发现他精神还好,正是另一端的田埂站着拍摄。他的身影在辽阔的稻田间和水牛一样,是一滴墨。我突然很想问他:“你快乐吗?”​晚餐准备好,女人从高脚屋喊我们回去。剑强是听见了,但我还是向他招招手,才转身走开。我问我自己:“做个耕田的农夫快乐吗?”​晚餐实在太丰富了,有鸡有菜,添了两碟饭差点撑死。吃饱饭,

四处都一片漆黑了。田里的田鸡呱呱声此起彼落,还有不知名的昆虫鸣叫互相和应。高脚屋里点了煤油灯,但昏暗中也无法看书打发时间,索性取了手电筒外头逛逛。​村子很小,不过是十几二十户人家。转个弯,看见其中一间高脚屋灯火通亮,音乐声响从里头传出来,好像正有表演。我们走上前去,拾级而上,和其他乡民一起挤在门口张望。里头却是有人看表演,一群浓妆艳抹得傣族男女身穿着传统服饰,正跳舞给一群白人游客观赏。​我们看了一会,不觉有趣,就离开了。回到住宿的地方,实在没什么可干,只好上房去休息。庞大的房间就只有我们两人,呢呢喃喃说着我就睡着了。​隔天起了个大早。早餐过后又继续上路,当天要赶一百八十多公里的路​这里路开始陡峭,

山头锄了草犁了地,预备开垦梯田。由于还没有下秧,所有的山岭都被方形的农田分隔出深浅不一的褐色块状,像缝补过的旧衣。放眼望去,层层叠叠,都是农夫缝补的大地,披挂在山的躯体。​背着箩的苗族赤脚安步当车经过,他们的袖口、衣领和裙摆摆有鲜红的刺绣花纹,在黑底布料的衬托下绽放出了一丝俗媚的喜悦。路上还见、徭、傣,芒等少数名族,一见他们出现,剑强就会把摩托车停下来,赶紧拍照。这些不习惯拍照的憨厚农民,要不是闪开镜头,就是站的直挺挺,连笑容也没有。男人通常很乐意拍照,小孩更是雀跃,往往一涌而上,装模作样挤成一团。​经过小镇,我们就留意看是否找到甘蔗档,若发现了,总是兴奋地跳下车,停歇一会儿,喝一杯。​

长时间骑坐在摩托车上是很疲累的,两腿因撑开屈就在有限的坐垫上而僵硬。每当一下车,头几步都是想猩猩那样弓腿而行,嘴巴还哼出咿咿哦哦的呻吟。背囊不是很重,却足以让肩膀酸疼。遇上大热天,正吃力上坡的摩托车躲避不了毒辣的太阳,连影子都像是熔化出来的焦黑碳屑。​抵达山萝(Son La)时,我和剑强已舌敝唇焦,全身发热,随时能吼出一团火焰来。​如此疲累,快乐吗?

危险地带

每一个晚上,我和剑强都来到了旅舍楼下的街角,曲腿坐在矮凳上喝一种叫 Bia Hoi的啤酒。老区内不允许车辆进入,但三轮车、脚踏车及摩托车却例外。街角对面也有另一个档口,同样卖 Bia Hoi,同样是高朋满座。啤酒是小型厂家自制的,没有一致的包装。如果是散买,通常就盛装在回收的矿泉水瓶里,也没有贴上商标。像我们这样蹲在街边的档口,则是一桶桶的塑料桶,扭开水喉管,装满一杯又一杯冒泡的啤酒,递送到挨受了越南人一天轰炸的旅者面前。旅者们都喜欢挤在一块儿,一面聊天一面应付随时前来擦鞋的孩童。擦鞋的孩童像挥之不去的苍蝇,他们提了工具箱,里头只有最简单的鞋油膏和残旧的刷子,黏在旅者身旁,

不断重复问:“Shoe Shine?”你回答说“no”,他纠缠说“yes”。喝啤酒的人说不到两句话就得测一测头说“no”。擦鞋孩童没有固定的目标,只要是有穿鞋的就行了。剑强和我都穿两条带钩住脚趾头的人字拖,却依然成为他们的对象。​Bia Hoi酒精量很低,非常顺喉,而且便宜得难以置信,一杯才不过15分美元左右。正因为这样,一个晚上下来,可以喝上十多杯也不出奇。​入夜的河内老区依然热闹,但多了份松懈。在这一条以旅舍居多的街道,房屋还依稀保有法国殖民风格,昏黄的灯光从各个窗户投射出来,和街角的喧哗形成强烈的对比。​我们有时在这里认识到新的朋友,相互交流在越南旅行得趣事,也顺带打听即将前往的国家。另一方面,我们会在这里碰上旧相识,

共叙分别后的经历。许多人碰上许多了,借由Bia Hoi的牵引,延续了本来断线的联系。旅行得路线在星空下的颠动城市纵横交错,分支驳接上遥远的前方与后方,将地图的庙貌勾勒出来。​我们遇上了老挝相识得南斯拉夫人德占,他是个精明得地产经纪,一年里头有半年的时间花在旅行上,几乎全世界都过去了。他和剑强一见面,两人就爱彼此较量,看谁比较厉害讨价还价。​“说,这包烟你买多少钱?“德占指着越南土产香烟问剑强。那是味道非常浓烈的次货,就贪他的便宜。​“9000越南盾。”剑强回应。“啊!你比较厉害。”​接着又问其他物品的价钱,一来一往的语言搏击,越南人听到的话,恐怕还是要要笑他们笨,以为讨到了便宜的价格。​德占过后,

我们遇上了那个在前往宁平夜班车上的德国乘客,也就是狐臭味熏了我一整晚的胖子。他买了一件中式外套给他的13岁女儿,碰上我就把外套从塑料袋掏出来,叫我试穿,如果适合,这意味着他买对号了。​外套稍微宽松了一点,只听他说:“对了,没错。”我看看德国胖子的身形,“有其父必有其子”的形容词闪过脑海。​德国胖子一屁股坐在矮凳上,识途老马叫了一杯Bia Hoi,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放下杯子,他说:“这里非常危险。”我们起初还以为他说河内很不安全,到处是敲诈游客的骗子。后来他在短短时间内连连喝了五杯Bia Hoi,神色自若地再次说着:“看。我都说这里是非常危险的地方。我每一次都来这里,喝十几二十杯啤酒,隔天早上头疼欲裂,

可是一到晚上,又忍不住再来。”德国胖子摇摇头,喃喃重复:“非常危险。”​美日夫妇伟斯和麻沙米和我们喝过一次Bia Hoi,但他们不是那种爱喝酒和喜欢夜生活的人,早早就回旅舍睡觉去了。​日本人和韩国人通常不会单独前来喝酒,都是成群结伴霸占掉一大片的座位。他们有的只会讲自己的语言,却全世界游走。也许是语言的障碍,他们大多时间都只和自己人交流,往往变成小圈子,也就是住在日本或韩国人居多的旅舍,或到固定的餐馆用餐。​街角是观察人生百态的好地方,在旅者们炫耀自己行程的当儿,总有一些令人难堪的场面,往往打住了人们畅谈的兴头。擦鞋童虽然身份卑微,身世也许凄凉,但在这样的一个社会,每天见惯了,

同情心多少都降低许多,反而还可以和他们开玩笑。令人尴尬的是掏钱的乞丐。不管是赞同或不赞同施舍,每当乞丐伸出手默不出声的时候,人们的脸色都很为难。乞求的眼神来自背着小孩的妇女、枯槁憔悴的病汉、衣衫褴褛的儿童。有人同情他们有人不,有人给钱有人不。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不寻常的乞丐,聚坐在一块的所有旅客突然都停止说话,脸上表情不是同情,而是悲伤。那个乞丐是残疾的,他不能走动,而是趴在地上靠双手在泊油路上往前撑,像一条蠕动的变形虫。他慢慢地撑过人群,缓缓前进,手肘擦伤了正流着血,那感觉诡异极了。人们见他艰巨的爬行举动,都无法忍受他继续紧贴马路撑行到大伙儿面前,于是主动走到他身边,把钱施舍给他。

钱给了,乞丐总要离开的,除非有人愿意背他。领过钱,他扭摆方向,横越过马路。飞驰而过的摩托车令我么为他捏了把冷汗。
​回过神来,大家都有点不知该如何继续话题,我仿佛看见德国胖子又在摇晃他的头颅,咕哝道:“非常危险。”

Hey ! You!

睡的最香浓时分,隐约听见剑强窸窸窣窣地起身洗漱换衣。迷糊中似乎听见他跟我说了一句话,我唔了一声,那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根本没有醒过来。后来听见开门的声音,又听见他的声音响起:“喂,还没醒啊?”原来他已经出去转了一圈,我连现在是什么时刻都不知。

“几点啦?”我咕哝着。“咦,你身上怎么那么臭鱼腥味?”这回我真的醒了。“不是和你说我去鱼市场拍照吗?”他开了灯,房间漆黑没有窗户,阳光无法照射进来。想起来了,昨天看见一张明信片,一群戴了斗笠的妇女在一个地方挤得密不透风,圆锥形的斗笠汪洋一片,很是壮观。越南人告诉我们说是鱼市场,就在会安市内河岸边。如果我们想观看,必须5店左右到那儿,不然迟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剑强为了拍到好照片,特意起了个大早。我之前还打赌说他肯定爬不起来,结果是我睡得像死猪。

“很热闹,很有趣,那些妇女的斗笠像起伏的山丘连绵不绝,人声沸腾。船上成箱成箱的鱼获搬上岸批发,什么鱼都有,还看见有人杠起了一条鲨鱼经过我面前。你一定要去看看。”说罢,衣服也不换就倒在床上:“现在到我睡了。”我跳起身,瞪了他一眼才去洗脸刷牙。洗漱完毕,将小包背上,熄了灯,出门去吃早餐。由于还早,游客还没出动。街上只是当地人,多数妇女戴了越南特有的圆锥形斗笠,卖小吃的还挑了扁担沿街叫卖。

会安和马六甲很相似,古雅的中国基调房子和港弄却掩埋不了西方殖民地的色彩。我们都熟悉那叫海峡殖民风格。找了一家非常优雅的咖啡厅坐下,准备叫一客西式早餐喝一杯越南咖啡,打算把数天累积下来的日子写完。咖啡厅没有破坏原有的中式栋梁结构,布置是按照南洋风情的安恬为整体七分,还有一丝慵懒的姿态。日记无法平静地写,因为老是有小孩子走过来打扰,要不是卖明信片,就是其他纪念品。坐久了,同一个小孩兜了一圈又再回来。他也没有把人给认住,同样地命令式的语气叫我帮他买东西。

越南人会用很奇特的口吻和游客说话。走过商店,一看见旅客,他们不是说“欢迎光临”,而是大声的叫道:“Hey you!You!Come Here!”若是餐厅,他们则喊:“ You!You come sit here !”店主的表情有的严肃,有的则一脸笑容,但两者都令人莞尔。剑强推敲说,那一定是跟他们和美国人打了十几年的仗有关,因为美军见了越南人,肯定不会愉快地跟他们说“Hello”,而是全副武装指着可疑的越南人叫着:“Hey you !”

我觉得剑强的发现和推测很有趣。但和越南人打交道,有时还真烦恼。我不喜欢谈判,但在越南,很多人消费都是双重标准的,一个人是当地人的价格,一个是对付外国人的。除了景点门票,连巴士和购买一瓶矿泉水,都一样随时会被砍得满颈是血。我们这些老外的额头都刻印了$标志,老是被无数的各行各业人士追着不放。三轮车夫和摩托车出租者是当中最积极的一群。他们为了做生意,可以紧紧跟随一公里,还不断出言打动你。虽然很烦,但无法不认同确是用尽力气地找生计。在越南,很难发现肥胖者,他们瘦小却结实的肌肉都是操劳的汗水锻炼出来的。

下午时分,剑强租了一辆摩托车,我们离开会安去中国滩兜风。中国滩因为美国的同名电视剧而闻名。越战期间,美军都在那里度假和休养,那里可能是他们其中一些人最后的美好时光。经过岘港某个村庄时,发现甘蔗水档,因而停下来喝一杯解渴。越南的甘蔗水非常清甜,是我离开越南后最想念的饮料。档口一旁有几个男人在聚赌,剑强在这方面比下象棋还有心得,自然感兴趣上前观看。男人们见他靠近,也不理会。他看了一眼,说:“是十三花。”

不久,众人见他笑眯眯一副专家模样,推了一副牌给他,只见剑强灵巧地排牌,一眨眼就把牌整理好了。把牌一摊开,男人们都笑了,争着跟他握手。赌徒本性来了,剑强索性大大咧咧和那几个男人围坐在牌桌边,称兄道弟起来。我笑盈盈在一旁观看,觉得那画面有趣极了。剑强每一次摊牌,越南人就发出佩服得声调。他们互相笑着喊话,搞不好咒咒剑强也说不定,反正他们都知道我们听不懂越南话。嘻嘻哈哈几轮下来,剑强没有输过一次。最后,越南人怕了他,不要跟他玩了,向他挥手说再见。

我们骑上摩托车愉快地离开,半途中遇上警察拦路检查,剑强出示了他的国际驾照。警察看了他一眼,含糊说到:“10美元,谢谢。”剑强假装听不懂,我们很肯定路上并没有犯规,这是在找油水了。剑强望着讨钱的警察,突然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谢谢?哦,不客气,谢谢你。”领了驾照,赶紧头也不回地把摩托车开走。

怪人怪事

坐在我右边的德国人体积庞大,窄小的座位容纳不了他“外泄”的肥肉,更不用说两条粗硕的肩膀。剑强在我的左边,他也有点分量。我就夹在这开哪个男人之间,像厚实汉堡包间的肉片馅,被挤得透不过气来。这是一趟前往河内的夜班车,我们不幸地坐在巴士的最后一排位子,直挺挺的椅背无法调动,冷气还吹出热风,每个人的肌肤都蒙上了一层黏瘩瘩的汗水。最可怕的是,那个德国胖子因为找不到适当的位置安放手臂,索性举起来,十指相扣贴在脑后,让自己的的头颅有了枕头似的。

我要嘛千万别侧过头去,不然会给他腋下散发的狐臭味熏死掉。坐在胖子另一旁的是他的英国朋友,体格也很高大。英国人不像胖子那样坐在一排后座的正中央,双腿起码还可以伸展,而他只能屈着双腿直板板地正襟危坐,神志萎靡。“我后悔极了,我再也不要坐巴士了。”英国人埋怨道。他们俩其实是骑脚踏车旅游越南的,却一时偷懒,结果悔不当初。我想叫德国人把手臂放下,那味道真的让人很难受,他流的汗像下雨,整撮腋毛湿漉漉地,异味都变热气,何止熏人?简直是蒸汽炉。可是如果他放下双手,势必霸占了更多空间妨碍我,为了避免更难堪的局面,我决定还是憋住呼吸算了。

一整个晚上,我控制自己的头颅,警惕自己不要睡着而不自觉地把脸倒向右边,届时毒气攻心将来是患鼻癌的源头。好不容易挨到黎明时分,巴士来到宁平(Ninh Binh),是我和剑强下车的地方。这里距离河内还有90公里,全车只有我们两个人下车。德国胖子和英国壮汉趁我们下车取包时也走出车厢透透气。巴士停在1号公路旁的一家旅舍,那是全市最便宜的旅舍,也是最吵的一家,可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德国人和英国人向我们道别,我们之前在接下来的旅程还有后话。

因为疲倦,也不想花时间找旅舍。既然眼前就有一家,也不管横贯南北越的主要公路就打跟前铺展,完全没有考虑到汽车的噪音的干扰。洗了澡,躺在洁白的床上,欣慰终于拜托那些恐怖的梦魇。高兴太早了。汽车和卡车的轰轰声不停从马路传来越南人驾车喜欢不停地按喇叭,在一公里外的响亮汽笛声由远至近,像千万马雷霆万钧般,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震荡耳膜,震撼心脏。特别是大卡车经过时,整栋楼都震动起来。在还没从余震中恢复过来,另一辆更巨大的货车又来势汹汹夹着长长的喇叭鸣响,冲过来。

“剑强,我好像谁在马路中间。”我简直瘫痪了。我以为我算倒霉了,直到遇上了罗伯特。晚上天热,我和剑强到房间外的露台纳凉。下午剑强发神经到街上买了一堆食物,全是大块肉,撑的我肚皮都快爆掉。现在可好,连笑的力气都没了。桌上还有西瓜没吃完呢。“天台可能会更凉快,我去看看。”说毕,剑强就走开了。不一会,他回来了,莫名其妙地说:“上面有个老外在大便。”“说什么啊你?”天台有人住吗?

天台真的有人住。上面搭建了一个多人共睡的房间,入口一旁有一间厕所,但没门。剑强上去时,黑麻麻的连灯都没有,正在厕所dajie5的老外静静不出声,可能希望剑强不要发现他,可剑强还是发现了他,轻描淡写说声对不起转身走了,双方都没有大惊小怪。“他怎么不开灯?”我问。“我怎么知道?厕所没门,还是不开灯好。”剑强有点克制住笑意。我们继续坐在露台聊天,过了一阵,天台那位住客走下楼来,我们和他打个招呼,请他吃剩下的西瓜。老外叫罗伯特,从英国来,今年才19岁。他很腼腆,而且糊涂。他告诉我们他今天才到宁平,明天却又得赶回去河内,因为他在河内兑换旅行支票时,竟然把护照留在银行。

“你怎么那么大意啊!”我叫道。罗伯特小声回应:“我之前的小背囊还给人偷,钱都没了。”这家伙还真有点粗心大意,在酒吧上厕所,竟然把背囊留在座位山。别说这里是越南,即使在英国也一样会被偷掉的。失去部分旅费,只好开源节流,所以才委屈住在天台那1美元一个床位的房间。天黑了,他又找不到电灯的开关,想到旅舍老板那黑黑的嘴脸,也不敢去询问,就安静地躲在黑暗中。“上面没有浴室吧?”我问。

“没有。”他还是一脸的腼腆。看来他是不打算问老板浴室在哪儿了,我也不想和那刻薄的老板打交道,“你去我们房间洗吧。”我带他进房,还为他开了灯,免得他又傻里傻气地在黑暗中摸索。回去露台,我对剑强说:“这人真好笑。”“唔,还有点笨。”卡车又冲了过来了,大楼摇晃起来。无风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