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y ! You!

睡的最香浓时分,隐约听见剑强窸窸窣窣地起身洗漱换衣。迷糊中似乎听见他跟我说了一句话,我唔了一声,那只是下意识的反应,根本没有醒过来。后来听见开门的声音,又听见他的声音响起:“喂,还没醒啊?”原来他已经出去转了一圈,我连现在是什么时刻都不知。

“几点啦?”我咕哝着。“咦,你身上怎么那么臭鱼腥味?”这回我真的醒了。“不是和你说我去鱼市场拍照吗?”他开了灯,房间漆黑没有窗户,阳光无法照射进来。想起来了,昨天看见一张明信片,一群戴了斗笠的妇女在一个地方挤得密不透风,圆锥形的斗笠汪洋一片,很是壮观。越南人告诉我们说是鱼市场,就在会安市内河岸边。如果我们想观看,必须5店左右到那儿,不然迟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剑强为了拍到好照片,特意起了个大早。我之前还打赌说他肯定爬不起来,结果是我睡得像死猪。

“很热闹,很有趣,那些妇女的斗笠像起伏的山丘连绵不绝,人声沸腾。船上成箱成箱的鱼获搬上岸批发,什么鱼都有,还看见有人杠起了一条鲨鱼经过我面前。你一定要去看看。”说罢,衣服也不换就倒在床上:“现在到我睡了。”我跳起身,瞪了他一眼才去洗脸刷牙。洗漱完毕,将小包背上,熄了灯,出门去吃早餐。由于还早,游客还没出动。街上只是当地人,多数妇女戴了越南特有的圆锥形斗笠,卖小吃的还挑了扁担沿街叫卖。

会安和马六甲很相似,古雅的中国基调房子和港弄却掩埋不了西方殖民地的色彩。我们都熟悉那叫海峡殖民风格。找了一家非常优雅的咖啡厅坐下,准备叫一客西式早餐喝一杯越南咖啡,打算把数天累积下来的日子写完。咖啡厅没有破坏原有的中式栋梁结构,布置是按照南洋风情的安恬为整体七分,还有一丝慵懒的姿态。日记无法平静地写,因为老是有小孩子走过来打扰,要不是卖明信片,就是其他纪念品。坐久了,同一个小孩兜了一圈又再回来。他也没有把人给认住,同样地命令式的语气叫我帮他买东西。

越南人会用很奇特的口吻和游客说话。走过商店,一看见旅客,他们不是说“欢迎光临”,而是大声的叫道:“Hey you!You!Come Here!”若是餐厅,他们则喊:“ You!You come sit here !”店主的表情有的严肃,有的则一脸笑容,但两者都令人莞尔。剑强推敲说,那一定是跟他们和美国人打了十几年的仗有关,因为美军见了越南人,肯定不会愉快地跟他们说“Hello”,而是全副武装指着可疑的越南人叫着:“Hey you !”

我觉得剑强的发现和推测很有趣。但和越南人打交道,有时还真烦恼。我不喜欢谈判,但在越南,很多人消费都是双重标准的,一个人是当地人的价格,一个是对付外国人的。除了景点门票,连巴士和购买一瓶矿泉水,都一样随时会被砍得满颈是血。我们这些老外的额头都刻印了$标志,老是被无数的各行各业人士追着不放。三轮车夫和摩托车出租者是当中最积极的一群。他们为了做生意,可以紧紧跟随一公里,还不断出言打动你。虽然很烦,但无法不认同确是用尽力气地找生计。在越南,很难发现肥胖者,他们瘦小却结实的肌肉都是操劳的汗水锻炼出来的。

下午时分,剑强租了一辆摩托车,我们离开会安去中国滩兜风。中国滩因为美国的同名电视剧而闻名。越战期间,美军都在那里度假和休养,那里可能是他们其中一些人最后的美好时光。经过岘港某个村庄时,发现甘蔗水档,因而停下来喝一杯解渴。越南的甘蔗水非常清甜,是我离开越南后最想念的饮料。档口一旁有几个男人在聚赌,剑强在这方面比下象棋还有心得,自然感兴趣上前观看。男人们见他靠近,也不理会。他看了一眼,说:“是十三花。”

不久,众人见他笑眯眯一副专家模样,推了一副牌给他,只见剑强灵巧地排牌,一眨眼就把牌整理好了。把牌一摊开,男人们都笑了,争着跟他握手。赌徒本性来了,剑强索性大大咧咧和那几个男人围坐在牌桌边,称兄道弟起来。我笑盈盈在一旁观看,觉得那画面有趣极了。剑强每一次摊牌,越南人就发出佩服得声调。他们互相笑着喊话,搞不好咒咒剑强也说不定,反正他们都知道我们听不懂越南话。嘻嘻哈哈几轮下来,剑强没有输过一次。最后,越南人怕了他,不要跟他玩了,向他挥手说再见。

我们骑上摩托车愉快地离开,半途中遇上警察拦路检查,剑强出示了他的国际驾照。警察看了他一眼,含糊说到:“10美元,谢谢。”剑强假装听不懂,我们很肯定路上并没有犯规,这是在找油水了。剑强望着讨钱的警察,突然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谢谢?哦,不客气,谢谢你。”领了驾照,赶紧头也不回地把摩托车开走。

怪人怪事

坐在我右边的德国人体积庞大,窄小的座位容纳不了他“外泄”的肥肉,更不用说两条粗硕的肩膀。剑强在我的左边,他也有点分量。我就夹在这开哪个男人之间,像厚实汉堡包间的肉片馅,被挤得透不过气来。这是一趟前往河内的夜班车,我们不幸地坐在巴士的最后一排位子,直挺挺的椅背无法调动,冷气还吹出热风,每个人的肌肤都蒙上了一层黏瘩瘩的汗水。最可怕的是,那个德国胖子因为找不到适当的位置安放手臂,索性举起来,十指相扣贴在脑后,让自己的的头颅有了枕头似的。

我要嘛千万别侧过头去,不然会给他腋下散发的狐臭味熏死掉。坐在胖子另一旁的是他的英国朋友,体格也很高大。英国人不像胖子那样坐在一排后座的正中央,双腿起码还可以伸展,而他只能屈着双腿直板板地正襟危坐,神志萎靡。“我后悔极了,我再也不要坐巴士了。”英国人埋怨道。他们俩其实是骑脚踏车旅游越南的,却一时偷懒,结果悔不当初。我想叫德国人把手臂放下,那味道真的让人很难受,他流的汗像下雨,整撮腋毛湿漉漉地,异味都变热气,何止熏人?简直是蒸汽炉。可是如果他放下双手,势必霸占了更多空间妨碍我,为了避免更难堪的局面,我决定还是憋住呼吸算了。

一整个晚上,我控制自己的头颅,警惕自己不要睡着而不自觉地把脸倒向右边,届时毒气攻心将来是患鼻癌的源头。好不容易挨到黎明时分,巴士来到宁平(Ninh Binh),是我和剑强下车的地方。这里距离河内还有90公里,全车只有我们两个人下车。德国胖子和英国壮汉趁我们下车取包时也走出车厢透透气。巴士停在1号公路旁的一家旅舍,那是全市最便宜的旅舍,也是最吵的一家,可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德国人和英国人向我们道别,我们之前在接下来的旅程还有后话。

因为疲倦,也不想花时间找旅舍。既然眼前就有一家,也不管横贯南北越的主要公路就打跟前铺展,完全没有考虑到汽车的噪音的干扰。洗了澡,躺在洁白的床上,欣慰终于拜托那些恐怖的梦魇。高兴太早了。汽车和卡车的轰轰声不停从马路传来越南人驾车喜欢不停地按喇叭,在一公里外的响亮汽笛声由远至近,像千万马雷霆万钧般,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震荡耳膜,震撼心脏。特别是大卡车经过时,整栋楼都震动起来。在还没从余震中恢复过来,另一辆更巨大的货车又来势汹汹夹着长长的喇叭鸣响,冲过来。

“剑强,我好像谁在马路中间。”我简直瘫痪了。我以为我算倒霉了,直到遇上了罗伯特。晚上天热,我和剑强到房间外的露台纳凉。下午剑强发神经到街上买了一堆食物,全是大块肉,撑的我肚皮都快爆掉。现在可好,连笑的力气都没了。桌上还有西瓜没吃完呢。“天台可能会更凉快,我去看看。”说毕,剑强就走开了。不一会,他回来了,莫名其妙地说:“上面有个老外在大便。”“说什么啊你?”天台有人住吗?

天台真的有人住。上面搭建了一个多人共睡的房间,入口一旁有一间厕所,但没门。剑强上去时,黑麻麻的连灯都没有,正在厕所dajie5的老外静静不出声,可能希望剑强不要发现他,可剑强还是发现了他,轻描淡写说声对不起转身走了,双方都没有大惊小怪。“他怎么不开灯?”我问。“我怎么知道?厕所没门,还是不开灯好。”剑强有点克制住笑意。我们继续坐在露台聊天,过了一阵,天台那位住客走下楼来,我们和他打个招呼,请他吃剩下的西瓜。老外叫罗伯特,从英国来,今年才19岁。他很腼腆,而且糊涂。他告诉我们他今天才到宁平,明天却又得赶回去河内,因为他在河内兑换旅行支票时,竟然把护照留在银行。

“你怎么那么大意啊!”我叫道。罗伯特小声回应:“我之前的小背囊还给人偷,钱都没了。”这家伙还真有点粗心大意,在酒吧上厕所,竟然把背囊留在座位山。别说这里是越南,即使在英国也一样会被偷掉的。失去部分旅费,只好开源节流,所以才委屈住在天台那1美元一个床位的房间。天黑了,他又找不到电灯的开关,想到旅舍老板那黑黑的嘴脸,也不敢去询问,就安静地躲在黑暗中。“上面没有浴室吧?”我问。

“没有。”他还是一脸的腼腆。看来他是不打算问老板浴室在哪儿了,我也不想和那刻薄的老板打交道,“你去我们房间洗吧。”我带他进房,还为他开了灯,免得他又傻里傻气地在黑暗中摸索。回去露台,我对剑强说:“这人真好笑。”“唔,还有点笨。”卡车又冲了过来了,大楼摇晃起来。无风的夜晚。

模糊的千秋万代

纪念品店的老板正热情地招待我们。太阳很猛烈,我和剑强想买一顶帽子。我们在古色古香地会安(Hoi An)古城处处碰上收门票地景点,曝晒下有点裹足不前。老板介绍各式各样的帽子给我们,有越共款式地,也有美军的。挑选当中,老板闻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应了他一句,继续商量该买哪一顶帽子。“马来西亚?马来西亚!”老板的语气透露出惊喜,眼睛还闪出一丝期待已久地喜悦之光。我们被他的反应微微吓到了一跳。不是吧,马来西亚和他有什么瓜葛,需要如此激动吗?

“你们可以帮我一个忙吗?”老板急切地问道。我和剑强对望一眼,揣测他的意图。“我手上有两张100块的马币,你们可以和我兑换吗?”我们还真的有点摸不着头脑,他为什么会收藏马币呢?来自马来西亚实行货币管制后,国外银行已不再接纳人们拿着马币前来兑换。“我当时也不知道银行换不到钱,那时候有几个马来西亚顾客跟我买了好些东西,但是他们身上却没有足够地越南盾和美元,他们掏出200马币,说大约等于50美元,我就收下了。”老板快速地让我们了解事因,企盼的眼神又飘了过来。

我不知道他究竟等了多长时间,才再次碰到了另一个马来西亚人光顾他的店。收着兑换不到的钱币,又不清楚兑换价格,抑在心里一定很无奈。那几个马来西亚游客究竟是没有常识还是存心作弄?从他们告诉老板的兑换价格看起来,起码还算老实,可以我们并不需要马币,一是外头无法兑换,二来我们根本不会在短时间内回国,要来干嘛?老板凳待了那么长时间才盼到一线希望,自是苦苦哀求,

“帮我换吧,这两顶帽我送你们,兑换价格低一点也无所谓。”老板口气真像买一送一。那这样,我们出了店门,手上多了两顶帽子,还赚了一天的房租。不知道老板庆幸遇到我们还是无奈多一点。戴了帽子,走出商店。古城内的古老屋宇罗列在路两旁,缓步往西端去,来到日本建筑的日本桥。两名穿着越南传统服装的女子挡住去路,吩咐我们先买票。我们调头就走,等到日落西山,她们放工后,我们才越过桥到另一端去。

一段路,往往就被把关的检票人员多番阻拦,无法顺畅而行。我们没有办法像一般游客那样,因为相对比越南人富裕,就慷概地掏钱出来,然后大方地说:“反正他们那么穷。”我们可以接受博物馆宫殿古迹收费,但这是一个百姓居住和出入地地方,到处设计路障,而且只针对游客,这是我觉得有点任人宰割似的,心里不舒服。所以,我们就趁他们未开工或收工后,才自由地和老百姓一起在这个曾经繁华的商埠游走

会安离海五公里,在帆船时代,船只直接入河直达市内。成为法国殖民地后,进入轮船时代,船运也改泊海港。后来法国人筑建横贯全越的公路和铁路,经过顺化、岘港(Da Nang)直下广义(Quang Ngai),却避开了会安,她的命运也开始改变。二次大战前,香港码头还看见许多船期表和货物牌上写着“会安”两字,那却已经是会安对外通商的尾声了。当年因为商业贸易蓬勃,华商云集,法国人甚至将会安称呼为华埠,所以,福建会馆、潮州会馆、琼府会馆、光罩会馆就落脚在会安了,即使身为华人,有些会馆我们还是一样必须买门票,才能参观。

我们逛了一圈,发现琼府会馆没有人驻守,就闯了进去。古老的会馆是我们熟悉的中国建筑风格,先是前院,再来到前堂,梁柱上是雕龙绘凤的细致功夫,中文匾牌反映了先贤的漂泊与民族的汗水。一个老伯无所事事在乘凉。我和剑强都是好事之徒,老爱找人攀谈。和老伯打个招呼,估计来会馆呆坐的应该就是华人。探测成功,老伯会说华语。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开后,我将一直存留在心里的疑问提出来,希望老伯解答。

“越南人以前都用汉字书写,说的话也以汉字来发音,可现在都有拼音,同音别义字如何能在同一个拼音里表达出来呢?”法国统治越南百多年,却在短时期内,找到一个狗屁专家,将人家的文字改头换面,全然失去原来的含义。这是我对法国最不能释怀的地方。“不能的,他们只能从单字来推敲意思。”老伯接着给我一个很好的例子:“比如‘秋千’两字,对我们来说是永久永存的亘古时空,但现在对越南人来说,那只是一个秋天而已,也就是一千年。”我的心里抽动着,为那不止一千个秋天堆积起来的优美文字,还有摇晃的文化根基而深难过起来。

我说摇晃不是过虑的,每当我们在参观具有历史价值的寺庙或古迹殿宇,长长的历史记载或一些相关事迹,都是以中文刻印在石碑或匾牌上,而一旁的越南拼音说明却只是短短的几行字。我们唠叨了越南人的国土,看懂了先辈的傲气与感慨,可他们却必须从简略了的法式拉丁字母拼音讲述里,回首过往和自己息息相关的历史。这之间是一层像代沟般的隔膜,他们看不清祖辈的身影,终有一天,他们必须检拾文化碎片来缝补自己的面貌,那个时候,再也没有清楚的模样了。

战争的包装和推销

当越南人知道游客对越战充满浪漫绮想时,他们毫无避忌的将自己的血泪史推成旅游买点。就这样,我们和一群游客来到了顺化以北70公里左右的非军事地带(Demilitarised Zone,简称DMZ)。1945年,日内瓦会议开始讨论恢复印度支那和平问题,同时签订下了协议—以北纬17度为越南临时军事分界线,法军必须撤出北纬17度以北地区,南方虽然依旧归法国统治,当停火协议意味着历史九年的抗法战争结束。两年后,法国的军队彻底退出南越,百余年的帝国殖民瓦解,留下的是北越和南越之间的分化与对峙。这样的一个空隙,正好让美国利用了。

于是,他们在南越扶植亲美的政权开始逐步萌芽,一边对抗北方逐步朝南的赤化。美国的企图与野心。是自己被困杀戮战场长达14年。而当年停火协议的地段,却成了最血腥的战场。滨红(Ben Hai River),正好就是北纬17度的地段,标志着分隔南北越的河流。越南导游领着我们下车,诉说越战时期的一些事迹。他明显是越南人,言辞之间透露出对越共的不满。大家目无表情地望着河水,试图想象当年硝烟弥漫的情景。炎阳天下,游客习惯提着相机,将横跨滨江地铁桥拍摄下来,那是唯一具有形象的历史物证。

也许只有到了处在DMZ地美军基地,面对坦克和枪械的实物,人们的联想才能具体起来。讲述当年轰轰烈烈地围剿战役导游说美军撤退后,贫穷的越南人们把所有遗剩的物件一一取走,可用就用,可卖钱的就卖,所以现在根本看不见当年的残骸片瓦。为了让游客凭吊这个富有历史价值的基地,政府只好重新布置一下,将坦克军械和壕沟布暑起来,拼贴一点当年面貌。剑强不相信导游所说的,他和东尼俩分析基地的疑点。

“那么庞大的基地会一片坦荡吗?军用器材可以移走偷掉,但起码有建筑物吧?假设美军撤走,越共肯定接手,他们会让村民毫无忌惮地伴奏也许对越共有用的机密?”剑强一连串的疑问。“唔,这基地就只是一片平原,所有东西似乎都是为了布置而加添进来的。”东尼回应。“既是基地,机场的跑道该不会也被盗走吧?”他们俩于是来回走动,寻找机场的所在地,但没有收获。“你看!”东尼指着一堆枪械。“是1854年的。”告示牌是如此表明的。如果说,美军攻打越南始于1961年肯尼迪首次提出“特种战争”适用于越南,开始在该5月遣派100名特种部队赴越的话,那些军械的年代似乎就很奇怪了。如果说是抗法时期用的枪械,可是法国是在1858年才入侵越南,那么1854年的关抢是谁用的呢?

“看来有关当局只是为了吸引游客前来,就找了这片没有任何标志的平地说是美军基地,再放一些道具,不然门票就不好收了。”东尼笑笑说。我们怀疑的不是DMZ,而是这个美军基地的确切地点。平地上唯一地建筑是博物馆,收藏的当然是和DMZ有关的战役资料。馆内还有出售纪念品,都是和越战有关的物品。要寻找和越战有关的纪念品并不难,只要到咖啡厅坐一下,可能就会有人拿了美军遗留下来、刻了名字的打火机和链牌来推销。至于物件是真是假,购物者似乎不会太计较。

馆内出售的明信片印刷很不错,是经过美化的黑白战争图片。剑强买了一套,但最后决定不把他寄出去。他说,他不喜欢一个国家的苦难和耻辱,变相地被当作赚取外汇的旅游卖点,把名族尊严溶化在商品兜售。“试想想,南京大屠杀可以被包装和美化吗?”剑强的态度有时会凡事无所谓的人愣住,不知如何对应。带上我们的怀疑,导游领着我们去下一站——于1965年开始挖掘的永木(Vinh Moc)地道。地道既是防空洞,又是居所。为了躲避美军的轰炸,越南人挖掘了许多大小不一的隧道,在地底下生活。地道的入口很小,高大的美军不能像娇小的越南人那样进出自如,若勉强要进入,身子随时被洞口卡卡住。现在既然开放给游客参观,入口自然改造过了。

地道黑暗,我们一群人鱼贯地在窄小地隧道行走,感觉隧道是慢慢想下挖掘筑建地。除了导游的声音,大家说话都压低嗓子,仿佛美军此刻正在我们的头顶上,与我们同步前进。地道内分隔各有用途地空间,都是泥土堆建起来的土墙。里头有许多洞穴。每个洞穴就住了一户人家,他们不见天日的在地底下做饭、洗衣、开会和养育孩子。导游指着其中一个洞穴,说那是育婴室。战争期间,一共有17名婴儿在次诞生。他们都是在母亲咬紧牙根的推送下,滑过潮湿的甬道,降临另一个漆黑的隧道。地面上的厮杀,和纠缠的脐带一样血迹斑斑。

做过尽头,像魔幻般竟听出海浪声。一出洞,强烈的光线刹时令人无法睁开双眼。真的是海,碧蓝无垠的大海。刚才不过经历短短的半个小时的黑暗,却恍如隔世,每个人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而永木居民,在地道内居住了六个年头。

步步为营

大部分越南旅游指南书都会大篇幅地举出游客必须对越南提高警惕的案例。关于种种欺骗的行为,还有贪污事件,我和剑强虽然不害怕,却也在一入境越南之后,便抛开老挝的松懈状态,开始全神戒备。一过关至寮保(Lao Bao),我们就被十几个黑市换钱的妇女缠身,幸好在未出境老挝前,我们换了一些越南盾,足够我们搭车到顺化(Hue)。开往顺化的客车在等候着,当司机不愿意让我们以当地人的价格上车。讨价还价是必然的过程,虽然最终还是屈服于司机开的价,那是比当地人高出一倍的价格。

上了车,得提高警惕,随时注意车顶上的包是否会被人卸走。在越南,任何时候要小心翼翼,早在1997年的越南之旅,我们就领教了越南人的“狠”。一个经历贫穷和战争的国家,来到经济开放的前线,是一个社会的扭转时期,许多人性的矛盾与冲击,往往在这个时候凸显出来。我们并没有要求越南人以甜美友善的笑容来迎接。法国占领和美国的侵略可没带着亲善的问候,越南人没有必要笑脸迎人。客车并没有直接把我们送到目的地,二十半途把我们赶到另一辆俄罗斯古董巴士上去,说是转车。生气是没用的,只要能抵达顺化就很好了。

来到顺化已天黑,一下车,一大群的三轮车夫涌向前来,一连串地重复:“Hotel?”
我们估计旅舍在不远处,只是无法确认其位置。打开地图询问也没用,三轮车夫是不会告诉你的,他们会一路跟着你喊话,直到你投降上他的车为止。我向其中一个司机开了一个价,他一口答应。我和剑强对望一眼,然后两个默契十足地拔腿就跑。根据以往的经验,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哪儿有一开价就答应地?这里头岂不有咋?如果我们不撇开车夫,我们将被它缠扰,只好发神经般地逃跑。

过后,我们为自己的举动笑得听不起身。对三轮车夫地阴影是来自上回在胡志明市的经历。我们不但被三轮车夫“砍的满颈血”,更无奈德士被整条街的其他三轮车夫知道了,每当一走过,他们就举起掌,往颈项作刀砍手势。嘲笑我们当了羊牯。是别人的羊牯而不是他们。顺利找到了旅舍,洗个澡出去找吃。旅舍一带到处是旅行社和咖啡厅,比起老挝,热闹太多了。我们先是在路边吃了碗鸡粥,再到咖啡厅喝咖啡。通常一到了新地点,我们都是先休息不计划做任何事,让周遭的气氛牵引,慢慢熟悉空气里飘扬的味道,还有声音。

一个熟悉的身影经过,是东尼和妮柯。“嘿!你们到越南了。”他们俩高兴的向我们打招呼,其实他们也只不过早我们一天从老挝来到越南。“打算到DMZ去吗?一起去吧,妮柯不想去,剩下我一个人。”东尼说的DMZ就是处在南北越分界线的“非军事地带”,在顺化以北70公里左右,是越南抗法成功的一分水岭,后来却是越南战期间战斗最激烈的地域之一。“后天吧,明天想在城内到处走走。”剑强回应东尼。“好吧,明天一起到旅行社去报名。”说完,他们就赴另一群朋友的约会,也是路途中再相遇的朋友。隔天,我们正式探访越境后的第一个越南城市。

顺化,越南的古都,也是阮氏王朝的重镇。令我感兴趣的是,不管是法国统治时期,还是越南战时期,顺化的地理位置,都是举足轻重的标志性地段。法国在1858年到1884年间连续对越南发动三次侵略战争,最后在1884年夏,法越两国在顺化签了保护条约,从此越南全国沦为法国殖民地。而越南对美军的抗争到统一南北越,关键在于1975年连续发动了西原战役、顺化—岘港战役和西贡战役,激烈战斗了55天,终于推翻了美国撑腰的南越政权,实现了南北越的统一。

经历那么长时间的对外和对内杀戮,越南人凸隆的眼球都是苦难堆积起来的弧度。在还没有从战争的阴影苏醒过来之际,突然又来到经济开放的变革年代,越南人一下子尝到了金钱带来的甜头,于是将过往所受到的耻辱与剥削,誓以切手段获取填补。他们勤奋工作,贫穷线下的眼球依旧凸隆,他们的意愿和战争时期一样,只为了生存下来。当年带着枪炮前来的敌人,如今坐在冷气巴士到来寻找帝国的昔日余晖,这些人成了他们榨取金钱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