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了,风景不变

旅行时移动的状态。而且是前往移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马可波罗探索东方,玄奘西方取经,为世人走出了一个新世界来,让我们通过他们的移动而看到了远方的山洞、脸孔、历史,经由他们的前进,听见了传说,诗歌、祈祷之身。​那些凭一点神话般的传说就展开探索的旅者们,总使我动容。他们没有指南书,没有关于前方的资讯,没有明确的地图路线,只有方向。太阳从哪儿升起,梦想就在那里;太阳降落的地方,是世代寻觅的乐土。每当有人问起“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旅行”时,我心里就衍生出悲哀的情绪,难道问的人不知道,我们所了解的世界,不都是前人走出来的知识吗?如果不是移动前进探索,我们的远方依然时海市蜃楼。​和早年那些探索家比起来,我们后人所走的路,

不过时验证距离,以及将所知的书本上描绘作一番对比而已。很多时候,我们追随的前人的脚步,在不同的时空下,和他们留下传说和纪实擦身而过。​我们就曾经都一个不愿让双脚离开土地而前进的旅者先后走在同一段路上。他走在我们的前方很远了,最后永远消失在罗布泊沙漠里,他叫余纯顺。​是兰州来的老板娘告诉我们她曾经在这里经过。那是一个靠近博乐市的长途汽车歇息站,叫五台。五台是伊犁地区古代驻军烽火台的驻站留下来的地名,分别还有二台、三台等。​歇息站只有几家餐厅,在荒凉的平原驻守在大路边,每天被扬起的灰尘覆盖。剑强在巴士进入博乐市之前,被这里的荒凉和沿途的红色岩石山吸引,决定到这里等待黄昏,拍照。​我们太早到来,阳光照射得眼睛刺痛,

焦黄的草只有在货车呼啸而过时才晃摇一下,其他时候,周围只有寂寞和炽热。我走到其中一家餐厅准备叫一点喝的消磨时间,兰州来的老板娘却介绍我们吃一种杂烩汤的食物,路过的人都会吃这个。​我们听从他的建议,叫了一碗杂烩汤,里头有肉丸、豆腐和蔬菜等,但并不特别美味。落日还有一段时间,老板娘也显得很,就和我们聊了起来。他说他还是第一回见过从马来西亚来的人。​他没有向其他中国人那样,一听到我们从国外来就说:“呀,那不是要花上好几万快马?”然后仔细打听我们的工作和收入,以为我们是富人家。​“你们这样很好,我就不行。我从兰州搭了一天的车过来,结果晕车躺在床上两天。”晕车使他哪里都不想去,虽然他不喜欢干旱的新疆地带,还有到处得羊骚味。​

“以前有一个像你们那样背个大背包的中国人也曾经在我这里逗留过!他身上穿了印有‘徒步中国’字眼的衣服,随身戴了炊具,满脸风霜走在烈阳下。我还和他合了张照。”老板娘还看见有人把车停下来要送余纯顺一程,但他坚持走路。“不久过后,我看报纸,惊讶地发现他去世的消息。后来听说他的父亲也上路了,为了延续他未完成的志愿。”​余纯顺用了八年的时间走了四万公里路,为了想将中国55个少数民族都探访完,结果在踏遍23个省市和访问了33个少数民族后,葬身在险恶的罗布泊。曾经有人访问过他,问:“你不怕死吗?”他回答:“我离家时没带钥匙。”​余纯顺坚持徒步旅行,他说:“在整个行程中,只要我的双脚有一次离开地面,却仍然在‘前进’,

那么我就是全世界旅行探险这一行中最大的骗子。”这句话时值得商榷的,只是在他每一步踩踏出来的脚印面前,我们这些靠交通工具移动的人都会谦虚起来。​老板娘请我们吃自家做的粽子,糯米是白的,里头裹了一粒红枣,非常的素淡。偶尔有大卡车和巴士经过,阳光逐渐偏金黄色。我和剑强付了钱,往前方挪步。路的一边是高山,另一边是平原。我们走在荒凉的大地,连天空都是苍凉的。抬头一望,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天的各一角,地上的影子是哪个光射下来的呢?​我远远地跟随剑强的背影。他拍照的时候我都跟在他背后,注视他将相机举起来放在鼻梁上的姿势。往往,他就像凝聚般伫立,久久不动。我常常觉得我对他的背影更为熟悉。​远方有一个黑点满满扩大,

是一个骑脚车旅行的中国人。他看见了我们,稍微缓和前进的速度,顺便喘了一口气,和我们打个招呼,也没说什么,就继续上路了。他下一个停歇站一定是博乐市,天黑之前他应该可以抵达。​这条路上究竟有多少旅者经过?下回兰州来的老板娘会不会和别人提起,他曾经招待过两个来自遥远南阳的旅人,他们曾经吃过他裹的粽子?一定会有余纯顺的追随者踏上他曾经走过的路线,作一趟纪念之旅。就像后人崇拜切格瓦拉那样,骑上了摩托车在南美洲路上,凭吊永不调谢的英雄一样。​剑强的影子越来越斜长,我几乎踩着了它。一片暮色中,我俩就这样默默地穿过平原。

羊肉串的香气

我和剑强住在乌鲁木齐一个奇怪的角落,那里没有游客出入。是一个好心路人把我们带到那里的,说他认识那里的宾馆经理,可以给我们一个好价钱。宾馆的周围是洋灰店和钢铁厂,每当机器一启动割铁支的时候,发出刺耳的吱吱声令人毛孔直竖,一股钢铁生锈的味道交混着烤肉的镶饼的香气,飘散在灰朦朦的空气中。​即使不住在那个奇怪的角落,乌鲁木齐的空气还是浑浊的,交织着千丝万缕的时空错觉和暗涌。在这个世界上离海洋最远的城市,居住了汉、维吾尔、哈萨克、回等43个民族,他们彼此吐出各自的语言,脸庞刻印了属于各自迁移史的皱纹,照映在迅速发展的城市高楼反光玻璃镜面,和东部遥遥相望的博格达峰一起耸立在这个亚洲大陆的中心。​

这座刚烈的城市曾经是明朝的重要流放地,《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鹗在乌鲁木齐郁郁而终,焚烧鸦片的林则徐也曾在这里待过,之后死于伊犂。流放之地必然艰苦荒芜,炎热的夏天和冷冽的严冬,是难以想象的两极——最高温度为42.1摄氏,最低温度为 -41.5摄氏。​幸好我们抵达的时候天气还算凉爽,走在繁忙的二道桥,密集的人群和小贩的吆喝声在最具代表的巴札翻腾着,不管走到哪儿,烤羊肉的香气总是瘙痒着鼻子,还有那一大锅的抓饭,是新疆的气味。当然华友很多其他的事物,比如拉条子和大盘鸡。B阿札内的贩摊多为维吾尔族经营,密密麻麻拥挤在一块,一转身,就会发现新鲜事物和宝藏。巴札力地货品充满异域流光——英吉沙刀子、绚丽色彩的传统服饰、

穆斯林佩戴的小帽子、编织精湛的地毯、玛瑙宝石等,新疆各地土产如葡萄干、哈密瓜、药草等,目不暇给。​“来来来,来买个天山雪莲。”一个贩子冲着我笑喊道。​“剑强你看,那是天山雪莲啊?我没见过天山雪莲,以为那是武侠小说创造出来起死回生的良药,而且孤伶伶长在最寒冷的飘雪顶峰,武功再好的人也难以摘取。现在我所见到的天山雪莲一大束插在塑料桶里,干枯不见特别之处。我向贩子探问价钱,还便宜的很,身价和武侠小说里所描述的简直差天差地。​剑强走远了,在角落边拍摄一天露天帮人剪发的维吾尔老者。我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包,听说这里扒手多。巴扎外围也同样热闹,都是非法小贩在流动,售卖和巴札内完全相反的现代货。

有的妇女手上只拿了几件衣服站在街上兜售,有的将货品摆放在软纸皮上,一有风吹草动就可以抱着跑。好几次人群中突然起了骚动,不知是谁叫响了暗号,大家都以为公安来扫荡了,像一枚炸弹投下来,非法小贩四处奔走,纷纷窜入小路躲藏。过了一阵,发现是虚报,又陆续从旁探头出来,在把家当显露出来,两眼溜溜转,依然防备地观察四周动静,预备下一回奔走逃跑的方向。入夜时分,轮到另一个市场热闹起来,那是五一路的星光夜市。新疆的味道在那里集合了。长长的笔直大路,数以千计的小食摊为密集地延展下去,上空被一盏一盏的挂灯遮蔽了,星星近在头顶。其实说入夜,真的要等到10点过后才不见阳光。我和剑强的晚饭时间一次比一次晚,因为习惯了天不黑,

我们无法吃晚餐。​“吃饭吗?“肚子开始饿的时候我就问剑强。​“天还没黑呢!”这是他在新疆的典型回答方式。​新疆和内地的时间有两个小时的时差,但为了统一时间,都划一内地时间。当地人并没有完全习惯依照内地时间行事,为了安全起见,向当地人询问时间,最好还是问明白对方说的是新疆时间还是内地时间。​星光夜市有好多好多的食物,简直叫人做不了决定。那些烤肉串的火炉都是特大的,数百枝羊肉串并列在支架上集体散发出诱人的馥香。还有金黄色的烤全羊,被摆置成曲腿的坐姿,尽管小贩向我们招招手,但我们俩的胃口再大也不可能把整只羊吞下肚子去。新疆人的胃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可以吃几十串用铁签串起来的大块羊肉,而我们把吃完肉的空铁签摊在桌子时,

新疆人会以为我们小器或不够钱,不然怎会那么寒酸。​我和剑强走到街尾,顺路买了一些小食边走边吃,然后再从尾端转回头来,走到麻辣火锅摊,坐了下来继续吃我们的正餐。​星光夜市即使过了午夜12店,依然热闹。天山以南的新疆地区白天炎热,人们在6点以后才活络起来。​“他们不用上班吗?”我看见新疆人那么晚还那么活力十足,大街越夜越热闹,仿佛人们都不用睡觉。隔天一大早,4点左右,天色又放光了。新疆的日照时间仅次于西藏,全年时照时间接近3000小时。​星光夜市和我们住的宾馆像新疆的温度差一样。钢铁厂收工过后,四周就死气沉沉,说不出的阴森。那股生锈的味道和洋灰尘埃包围了宾馆,仿佛生锈的是宾馆本身。幸好宾馆只躲藏在黑暗中短短几个小时,阳光一出来,在顽固的鬼魅都得离开。

赶鸭式观光

我想我们在吐鲁番的旅程是给连连的门票给搞砸了。​我并不特别喜欢一种说话——“来到XXX,一定要去XXX参观,不然不算是来过XXX。”在中国,全世界最古老最大、全国最高最长、全省第一的景点都是一门票收费站作为起点的,比都比不了。​一来到吐鲁番,走在葡萄支架的绿荫下,我第一件想到的事是:我来到芭蕉公主的家乡了。当中亚脸孔的维吾尔人迎面走来时,沙漠枭雄的刺辣悍勇勇伴随飘香的镶饼,分泌出湖泊色的沙漠传说,使人追索起更遥远的变迁——湮没的城市、墓穴、废墟。​摊开指南书,火焰山、葡萄沟、高昌古城、交河古城、柏孜克里千佛洞…..述说着不同色泽的时空渊源,交织在这个世界第二大的盆地,任由酷热的风沙沾粘着,攀附在干年土壁上。都不看吗?

​市中心努力塑建起来的方整使人疲惫,刺眼的阳光一直照耀至晚上8店才软化下来。我和剑强躲在房间享受冷气,竟然有点懒散下来。下午是剑强的重要时段,四年一度的世界杯一转播,他就六亲不认了,绝不许我打扰她。我趁机写日记,偶尔听见他惊叫一声,电视机就传出骚动的鼓噪声。剑强一定感觉寂寞,和一个不懂足球的人屈就在房间里相对无言。​我们在吐鲁番的前天就只在市中心和近郊处走走,在原址是佛教祭礼地、现在是清真寺的额敏塔附近游荡。那是种满葡萄的村子,维吾尔人的土方,里头必定有一个晾挂葡萄的阴房,葡萄干就是从里头演变出来的,阴房四面用土坯砌出一格一格小缝口的透气墙壁,葡萄就一串串挂在里面,任由吐鲁番干燥的热风吹上40天,

然后变成米粒般的葡萄干。​马车在村子里辘辘而过,慢步到清真市的老乡戴了顶小白帽,孩子见了我们躲在土墙背后嬉笑。有一户人家招待我们进屋喝一口茶,我和剑强跨过大门,就在前院布满葡萄的支架下的大床纳凉。吐鲁番天气炎热,人家爱将床铺搬到院子,徜徉在攀附了葡萄叶的支架下睡午觉。剔透的葡萄叶被阳光照射得像透明,地方尽是影影绰绰的碎光和叶子的晃动投影。​我们给这户人家照相,头带花色巾的大婶赶紧进房打扮一番,男人还拉出家里的一头羊来合照。过后男人写了他们家的地址给我,没想到是用阿拉伯文写的。​“这能收到吗?”我有点怀疑。​“可以,可以。”对方不大会说汉语。​我后来在北京给这家人寄了照片过去,在一个国家里,除了英文和官方文字,

还可以用其他文字的地址来寄信,我还是头一回碰到。​第三天,我们终于和一团中国游客报了一辆面包车去观光了。一整天,我们从一个景点到另一个景点,每一次,司机导游就告述我们门票价格。门票介于20到30块之间,如果将八个景点都游览,加上包车费用,起码200块不见了。到最后几个景点,车上的人下车前都会惨叫:“这个地方又多少钱啊?”​到了火焰山,一个老者一脚踏出车门,剑强开玩笑说:“这没买门票啊!”老者踏出去右脚即刻缩回来。即使导游一再强调火焰上是不收门票的,他还是不太相信。​我和剑强分开行动,有的景点他一个人购票参观,有的我一个人进去看。在葡萄沟者个景点,我们避开正门,从村民家边的小径混了进去。交河古城据说是世界最大最古老的土建城市,

我们一起进去。​我一回想起交河古城,就只想到当天的酷热是如何的煎熬。两千多年前,车师人建造了交河城,到了13世纪末,交河城毁于蒙古贵族叛乱战火之中。现在,交河城剩下一堆土房,和黑白分明的影子。我试着联想当年这里车马喧哗的情景。当年在这里川流的人潮说的希腊语、叙利亚语、栗特语、吐番语、波罗咪语、汉语、突厥语、波斯语….经商的、探险的、预言的先知、野心家、诗人与艺术家……葡萄美酒琥珀夜光杯,西域的瑰丽和厮杀……可是我只感觉无比的闷热,还有晕眩。​整个交河古城耸立在黄土中,周边是悬崖,像一艘庞大的舰艇,承载灭亡的阴冥世界航向沙漠。古城里的寺院、官署、瞭望台,经历了一场厮杀后画上了句号,只有阳光依然从上方照明着。

​同车的老者买了一个冰凉的西瓜,在门口的休息站等候大家,没有人会客气,唏唏唰唰把西瓜啃得精光。哪是我有史以来吃过最清甜的西瓜。​交河过后是柏孜克里克千佛洞,和敦煌一样,装载了满满的佛教精华。探险家斯文·赫定在这里留下他的盗窃的痕迹。在接下来是坎儿井,剑强“代表”我进去参观。坎儿井是新疆最古老的地下引水工程,据统计,这里的地下渠道共有1158条,如果连接起来,长度可达5000公里,等于从乌鲁木齐通过哈尔滨的里程。剑强出来的时候盛了一瓶地下泉水给我喝,凉气参透心里,舒服极了。​终于结束一天赶鸭式的行程,剑强却闷闷不乐,他后悔作了一个随团观光的决定,连拍照都无法静思,缺少了感情。从那天开始,我们再也没有一天赶八个景点的行为,我依然讨厌“不去XXX就不算来过XXX的说法,虽然往往还是被这句话左右着。

湮没的传说

离开成都,我们先到了兰州,剑强探望它一些搞音乐阿朋友,还看了一场地下演出。我们并没有在兰州游玩,我们把中国之旅的重点放在新疆,可是现在从越南进入中国已一个月了,我们都还没入正题。离开兰州之前,剑强再去吃了顿他在兰州最喜欢的牛肉面,然后我们就乘坐火车前往嘉峪关,在长城最西部的起点凝望沙漠。当太阳在晚上10店才落沉的天色,我们意识到我们即将在中国展开一段异域的漫游。​再来到敦煌,这个丝绸之路的要冲,新疆就在咫尺了。​每个来到敦煌的人,恐怕没有不去莫高窑的,也恐怕难有不对洞窑里的壁画赞叹的。一如当年首先来到这里的俄罗斯人奥布鲁切夫,然后是英籍匈牙利人斯坦因,接着是法国人希伯和,再来是日本的吉川小一郎等人,

最后姗姗来迟的美国人华尔纳,前赴后继为了里头的壁画和封藏多个世纪的经书,颤抖地兴奋着,颤抖地挖走一个渊远时代的见证,颤抖地等待回国成名的到来。​在浩瀚的戈壁沙漠和凶险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上,这些远道而来的探险家像以往的驼队商人那样,带着满满的文化财富在丝绸路上辗压出一条黄沙道路,将一箱又一箱的文物带离原地,安置在异国的博物馆和文化机构。如今我们要将现存的莫高窑收藏一一观览,必须走访13个国家。​中国人称这些人为盗,可是在他们自己的国家里,他们是英雄。而拜读过他们惊险寻宝游记的人,会心存敬仰,因为他们走过的足迹和经历过的死亡挑战,是诗篇般的生命极限。被风抚平的车轮痕迹,则是历史的无奈和造化,

像海市蜃楼那样一幕又一幕的兴衰哀歌。​佛教的衰落,伊斯兰教的兴起,也许是莫高窑无法躲避的浩劫。惊慌地僧人在灾难来临前匆忙将藏经洞封埋起来,那里头不止佛祖的教诲,还有当年万里取经的艰苦,一冊又一冊的经书存了另一个古老国度的智慧。​藏经洞在漆黑中经历了漫长的岁月,直到王圆箓道士的一把钥匙,开启了另一轮的劫难。远道而来的探险挖宝者来到敦煌,首先间的就是王道士。他们都知道怎样讨好他,在她的批准下进洞窥探。奥布鲁切夫骗取到手写本两大包,卷数不详;斯坦因从同样在丝绸之路上出生入死的瑞典人斯文·赫定的《亚洲腹地漫游》一书中获得启示,吸取赫定的经验和失败例子,作好一切准备;他装扮成玄奘的崇拜者,获得了王道士的好感,

成功收购了神幡绘画等艺术品五大箱,经卷文书24箱。法国希伯特拥有深厚的汉学基础和考古知识,花了三个月时间在洞里凭一根蜡烛把文物通检一遍,取其菁华6600卷文书和部分美术品;日本人后来也从王道士手中廉价购取了好些经典;美国人华尔纳最令人愤概,因为他来到时,藏经洞已空荡无包了,他不甘心空手而归,把目标转移到石窑壁画,用特制的胶布把墙上的画硬生生剥去下来,面积达3.20平方米。​当我们一团人被华尔纳经手过的壁画面前驻立时,看见他在一幅画只挑选了当中一小块面积的范围,将最精美的部分年走而留下一个方块型的斑驳空白面积时,团队中的中国人叫了起来。​“太过分了!”​佛祖的身还在墙壁上,可是头却比在了。

所有的人宁愿华尔纳把完整的壁画都一起带走,不要留下刺痛人心的空白。都带走吧,谁叫中国当年国弱无能?任由这些凭一点传说就嗅到历史价值的外国探险家,在荒凉严酷的沙漠坚韧地追索寻觅,几乎丧失生命的跋涉和坚持。干旱的黄沙他地没有令他们失望,那些传闻中的宝藏神话是真的,若能将千古神话都带回国,所有的跋涉都有了价值,荣耀的加冕也随之而来​讲解员每开启洞窑的一扇门,就重复指一个角落,说那里本来就置放了一个雕塑,却给外国人盗走了,目前收藏在国外某某博物馆。一次又一次,大家再也无法压抑胸口的忿怒,喊道:“去跟他们要回来!”​我抬头望着墙上挥舞彩东的飞天仙女,那是佛教艺术中在天空自由飞翔的天人,在惠安的阴郁中漫天飞舞,

生动却失语,像中国人的宿命。​莫高窑共有492个洞窑,但一般游客只允许观赏10个。每打开一次门户,洞窑就遭受一次光线的空气破坏,加上人的体温等因素,所以都限制人数的进入,每一团只限20人左右,而且只能透过手电筒的微弱灯光隐约窥探洞窑里的精彩。我不介意我们只能参观少数的洞窑,我们只是观光客,没有专业知识,还增加艺术文物遭受破坏的风险,不如让有关方面的专家研究,为神话的历史证物延续下去。​那些被带走的文物,是探险家以保护文物的理由而任意取走的。可是在二次的世界大战中,好些文物还是躲避不了被轰炸的命运。强国总是以为自己最有资格维护和平和爱惜文物,但属于一个是空的文物一旦远离了附属土地,就丧失了原有的生命和意义。

​如果命运注视它是终将消逝的,就让它永远徜徉在自己的土地下,湮埋封尘,或荡然无存,苍穹下依然是不灭的传说。没有愤概,只有遗憾。

思念

我把照片留在曹老师一家,同时把我的思念留下。我后来走了好远好远的路,离开了中国,看过更著名的湖水,深入更原始的部落,但一直忘不了泸沽湖的碧蓝。忘不了阿沙姆阔阔的笑脸,永远记得曹老师说他愿意一辈子就做一个传统的摩梭人。他们是我在旅途中唯一可以产生一种家人般的信任与挂念的人。​他们不是旅人,我们不会在旅途上相遇。他们会继续安身与泸沽湖,而泸沽湖会守护他们。就像他们的木屋里各自代表男和女的左右两根木柱,同样取自在向阳坡在的茁壮大树,象征着女性为家族的跟,和男性是同根同源,互相仰赖依靠,缺一不可。我知道我是否还有机会再回到泸沽湖,那个我叫阿咪(母亲)的妇人,那个昵称叫我阿悦并让我穿上她漂亮衣裳的阿札,

他们都相信家乡是灵魂最后的归宿,而泸沽湖不是我的故乡。​我会思念他们,但不带愧疚,像我牵挂我父亲那样。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旅行的、人生的,都是我父亲之前为我铺展的人生取向,因为他给了我自由奔放的因子,勇敢正直的性格,成就了我今天的选择。而他,大半辈子披挂了忧伤的外衣,永远沉溺在孤独的无垠当中,老去。​我的父亲没有任何的家产,他的故乡是回不去的耻辱。我和妹妹两人跟随他搬迁过无数次,我们没有老家,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吃饭,饭桌就是家的缩影。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们三个人分散在不同的城市生活,加更是零碎的概念,仿佛我们三人都是孤儿,漂泊无以依靠。​我在途中给我的父亲写信,尽挑有趣和古怪的故事,

我知道什么样的故事和书写手法会令他开怀,我甚至可以预想到他看信的表情和笑声——在南方湿热的国度里。我一直希望他知道,我的远方一直是他的牵引,不管他走到哪里,我都不会迷失,因为他早就栽种了向着太阳生长的向日葵种子在我的血液里,而他,在忧伤的啃蚀下凋谢。​我走得越远,越清楚家在哪里。只要四年在哪儿,家就在那里。​我了解摩梭人为什么临死前一定要尽量赶回家,好让灵魂得以安息,因为思念是牵挂的烙印,不会再潮湿的泥土下腐蚀。就像钟晓阳的《哀歌》所写的那样,将思念化作土地里的肥料,倾注在一棵大树上,好让它的枝叶能够高空伸展,直到天空的尽头,永恒地护荫爱人流浪人间的灵魂。我的父亲给了我最好的养分,和最宝贵的自由,

我走了,一次又一次远离他,他却从来欸有离开过南方那片潮湿的土地。​离开泸沽湖,乘坐了七个小时的巴士到盐源,隔天转车到西昌买了硬座火车票,连夜向成都前进。“香烟啤酒”的叫卖声一整晚在车厢间没有中断过。满脸蒙昧的乡民挤在一块儿,连座椅底下都躺了躲避检票员的逃票者。每当检票员在车厢后端一喊“查票咯!”,总会引起一阵骚动。有人瑟缩在椅子底下,被端坐在椅子上的人的双腿遮掩了身影。有人走到另一接车厢,把手上的唯一的票传来传去,公用起来。有人握着过期的假票据,在装睡。​他们当中大部分应该都是出城的乡民,因为经济好一点的都不会挤在硬座车厢里,只有试图逃票的老乡和即将成为盲流的村民,才会睁大茫然的眼睛,等待终站的来临。

​机会不在老家,他们的行囊等于我们背包的三分之一,或更少。他们要闯荡的前路也许比我们更崎岖,他们的家也许从此建立在新世界,改变了下一户的户籍。家乡也许是失败后的舔伤站,但恐怕不会像摩梭人那样,相信家乡是生命的终站。一车的人,多少家的远离和临近,多少的告别和靠拢。​成都有朋友,一个是逃离噩梦般家庭的晓玲,一个是离乡背井来到这个都会和她一起生活的东门音。他们是西藏的旅途中相识,从此心里都有了一个牵挂的身影。他们现在蜗居在窄小的公寓里,感觉安全和舒服,不太想往外走,唯一去得最频密的地方,就是麻辣火锅店。​我这辈子没有吃过那么辣的食物,几乎头脑爆炸。东门音和晓玲带着我们连续吃了两晚的四川麻辣火锅。

我差点给辣味呛死掉。那滚烫的火红汤底和翻浮在上面的辣椒,使人生畏。把羊肉唰熟,不敢沾到嘴唇往口里送,即刻眼泪就飙框而出。就那么两口,再也无法继续吃。晓玲看我小心翼翼的吃相,说:“你怎么那么斯文?”,我全力抵抗冲上脑的辣痛,没工夫回应他。第一次吃不惯,课室味觉这东西很奇怪,它会牢驻在你的记忆里头,某时某刻,你突然就想念回味起来。​后来的40度高温的新疆沙漠地带,我和剑强竟然到处找麻辣火锅。每一次,我们都嫌弃那里的火锅不如成都的辣和香,而东门音和晓玲就成了我们挂在嘴边的伯乐。​我给他们写信,告诉他们我们想念麻辣火锅,一直希望有一天再回到成都和他们再大嚼一顿。味道,也是思念的烙印。而湿热的南方,有我无法承载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