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们在吐鲁番的旅程是给连连的门票给搞砸了。我并不特别喜欢一种说话——“来到XXX,一定要去XXX参观,不然不算是来过XXX。”在中国,全世界最古老最大、全国最高最长、全省第一的景点都是一门票收费站作为起点的,比都比不了。一来到吐鲁番,走在葡萄支架的绿荫下,我第一件想到的事是:我来到芭蕉公主的家乡了。当中亚脸孔的维吾尔人迎面走来时,沙漠枭雄的刺辣悍勇勇伴随飘香的镶饼,分泌出湖泊色的沙漠传说,使人追索起更遥远的变迁——湮没的城市、墓穴、废墟。摊开指南书,火焰山、葡萄沟、高昌古城、交河古城、柏孜克里千佛洞…..述说着不同色泽的时空渊源,交织在这个世界第二大的盆地,任由酷热的风沙沾粘着,攀附在干年土壁上。都不看吗?
市中心努力塑建起来的方整使人疲惫,刺眼的阳光一直照耀至晚上8店才软化下来。我和剑强躲在房间享受冷气,竟然有点懒散下来。下午是剑强的重要时段,四年一度的世界杯一转播,他就六亲不认了,绝不许我打扰她。我趁机写日记,偶尔听见他惊叫一声,电视机就传出骚动的鼓噪声。剑强一定感觉寂寞,和一个不懂足球的人屈就在房间里相对无言。我们在吐鲁番的前天就只在市中心和近郊处走走,在原址是佛教祭礼地、现在是清真寺的额敏塔附近游荡。那是种满葡萄的村子,维吾尔人的土方,里头必定有一个晾挂葡萄的阴房,葡萄干就是从里头演变出来的,阴房四面用土坯砌出一格一格小缝口的透气墙壁,葡萄就一串串挂在里面,任由吐鲁番干燥的热风吹上40天,
然后变成米粒般的葡萄干。马车在村子里辘辘而过,慢步到清真市的老乡戴了顶小白帽,孩子见了我们躲在土墙背后嬉笑。有一户人家招待我们进屋喝一口茶,我和剑强跨过大门,就在前院布满葡萄的支架下的大床纳凉。吐鲁番天气炎热,人家爱将床铺搬到院子,徜徉在攀附了葡萄叶的支架下睡午觉。剔透的葡萄叶被阳光照射得像透明,地方尽是影影绰绰的碎光和叶子的晃动投影。我们给这户人家照相,头带花色巾的大婶赶紧进房打扮一番,男人还拉出家里的一头羊来合照。过后男人写了他们家的地址给我,没想到是用阿拉伯文写的。“这能收到吗?”我有点怀疑。“可以,可以。”对方不大会说汉语。我后来在北京给这家人寄了照片过去,在一个国家里,除了英文和官方文字,
还可以用其他文字的地址来寄信,我还是头一回碰到。第三天,我们终于和一团中国游客报了一辆面包车去观光了。一整天,我们从一个景点到另一个景点,每一次,司机导游就告述我们门票价格。门票介于20到30块之间,如果将八个景点都游览,加上包车费用,起码200块不见了。到最后几个景点,车上的人下车前都会惨叫:“这个地方又多少钱啊?”到了火焰山,一个老者一脚踏出车门,剑强开玩笑说:“这没买门票啊!”老者踏出去右脚即刻缩回来。即使导游一再强调火焰上是不收门票的,他还是不太相信。我和剑强分开行动,有的景点他一个人购票参观,有的我一个人进去看。在葡萄沟者个景点,我们避开正门,从村民家边的小径混了进去。交河古城据说是世界最大最古老的土建城市,
我们一起进去。我一回想起交河古城,就只想到当天的酷热是如何的煎熬。两千多年前,车师人建造了交河城,到了13世纪末,交河城毁于蒙古贵族叛乱战火之中。现在,交河城剩下一堆土房,和黑白分明的影子。我试着联想当年这里车马喧哗的情景。当年在这里川流的人潮说的希腊语、叙利亚语、栗特语、吐番语、波罗咪语、汉语、突厥语、波斯语….经商的、探险的、预言的先知、野心家、诗人与艺术家……葡萄美酒琥珀夜光杯,西域的瑰丽和厮杀……可是我只感觉无比的闷热,还有晕眩。整个交河古城耸立在黄土中,周边是悬崖,像一艘庞大的舰艇,承载灭亡的阴冥世界航向沙漠。古城里的寺院、官署、瞭望台,经历了一场厮杀后画上了句号,只有阳光依然从上方照明着。
同车的老者买了一个冰凉的西瓜,在门口的休息站等候大家,没有人会客气,唏唏唰唰把西瓜啃得精光。哪是我有史以来吃过最清甜的西瓜。交河过后是柏孜克里克千佛洞,和敦煌一样,装载了满满的佛教精华。探险家斯文·赫定在这里留下他的盗窃的痕迹。在接下来是坎儿井,剑强“代表”我进去参观。坎儿井是新疆最古老的地下引水工程,据统计,这里的地下渠道共有1158条,如果连接起来,长度可达5000公里,等于从乌鲁木齐通过哈尔滨的里程。剑强出来的时候盛了一瓶地下泉水给我喝,凉气参透心里,舒服极了。终于结束一天赶鸭式的行程,剑强却闷闷不乐,他后悔作了一个随团观光的决定,连拍照都无法静思,缺少了感情。从那天开始,我们再也没有一天赶八个景点的行为,我依然讨厌“不去XXX就不算来过XXX的说法,虽然往往还是被这句话左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