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头大象的笑容

才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们第二次越过另一道国界。我们是步行过关的,在老挝关卡交了10铢入关费后,乘一辆“笃笃”(三轮摩托德士)到几公里外的首都万象(Vientiane)。万象是古名,在超过10个世纪的历史里,老挝曾被越南、缅甸、暹罗及高棉等各不同的王朝统辖过。14世纪,由法昂统领澜沧(万象之意)王国建立起来后,在这片土地经历了乱腾,辉煌渐而式微的五百多年,才再次卷入列强的侵占争夺中。澜沧王国在16世纪迁都至现在的首府万象。其实台湾译名“永珍”更接近当地的发音,永珍的意思是檀香木之城,是从梵文里取得的老挝译音。

万象的廉价旅社都集中在湄公河畔一带的法昂(Fangum)街和塞塔提啦(Setthathirat)街之间。我们以5美元找到了一间房。连带浴室的房间很干净,只是窗户隔了一道水沟对着一堵围墙,空气很不流通,加上水沟发出阵阵异味,逼不得已只好把窗户给关紧。卸下背包,剑强洗澡,我独自一人到外头的小摊位找东西吃。我看见法国长面包,要了一杯老挝咖啡送着吃。这是我踏入老挝首先吸入的文化—法式异国情调。其实法国留给老挝的又何止是面包而已?老挝的名字是法国赋予的,连国家的领土界限也是法国的统治划清,从此世界地图上才出现老挝作为一个“国家”的身份。殖民地的悲哀在于模糊的面貌必须有占领国来描清。

几个世纪以来,老挝一直被领国不同的王国统治,而后又成为世界列强的争夺地。倒不是老挝有什么丰富的自然资源,而是她是出于缅甸、泰国、中国、柬埔寨及越南当中的内陆国家,面对各国势力的较量之下成为被瓜分的目标。在风风火火的20世纪,老挝无辜的又成为列强较劲的牺牲者。再一次,老我并不是西方国家的主要目标—法国利用她来扩张印度支那版图,其实越南才是法国的重镇;美国对他的轰炸是为了阻止越南共产主义的蔓延。连老挝的独立也拜日本所赐。二次大战日本占领了老挝,为削减法国在印度支那的势力,迫使当时的国王西萨旺冯(Sisavang Vong)宣布老挝的独立以和法国对抗,这导致法国派军还击,往后的曲折发展才催生了老挝人民对爱国主义的朦胧意识,逐渐走向独立的斗争。

步入一个国家,我无法不掉如她的历史旋涡里。老挝人民不带苦涩的笑容带给我很大的疑问。我读到一篇资料,关于美国在老挝抛下多少炸弹药火的数据。1946年到1973年间,大部分西方社会都不知道老挝是世界上最频繁的战场。美国为打击越南北部的共产主义分子,早在50年代末就利用中央情报局的人力资源来给老挝境内的苗族提供军事训练,拉拢苗族和他们并肩作战。这些情报员穿上便服化身为游客步入老挝,背后的目的使人不寒而栗。越南和美国都无视日内瓦公约所赐于老挝的自主权,互相在别人的国家开火。美国在老挝的行动被命名为“另一个剧场”,老挝的名字在官方通讯和行动中完全被消除不使用。

处在万象和查尔原间的龙珍是美国和苗族的军事基地,也是世界上最繁忙的军事机场。但地图上却不标明这个地方,美国空军给她一个“交替区”的密码代号。现在这个“交替区”已划分在北部琅勃拉邦(Luang Prabang)和川圹省(Xiangkhouang)之下。现在老挝对这一代的苗族紧密地用军事监察着,这是因为老挝是在越南的支持和斗争下,成立了社会主义国家,而当年的苗族却帮美国人反抗越共,使他们的命运遭受前后不到岸的难看和悲哀。这个民族在自己的国家被监视和限制,是变相的难民。

美国志愿军和越共的战亡及失踪人数不计其数,西方媒体从来就无法见证战区的惨况。这个秘密进行的战争因为没有战争条约和联合国的监督而恣意妄为,导致大量的庙宇、医院和重要建筑物毁于一旦。根据资料,美军所派往前去“交替区”的军机比越南全国要高出1.5倍,每八分钟就有一粒炸弹投下,每天24小时的轰炸,共九年时间不间断。这意味着美国人民每一天得缴付200万元的税来支付这项花费。到了战争结束,这片土地共承受了半公吨的药火轰炸。世界上再没有一个国家向老我这般遭受那么大量的摧毁。

我并没有第一时间感受到老挝人民逆来顺受的个性,在这个有点荒凉的首都,我首先想到的是,法国并没有为老挝带来太多的建设。只要和英国在亚洲的殖民地比较一下,就很容易对照出来,老挝人似乎是被唾弃和任意蹂躏的顺民,我忿忿不平的情绪在他们憨厚的笑容里显得迂腐,一如法国面包和咖啡,我也可能只是一个外来入侵者,来历史的回廊中抽身检验别人的苦难,只有情绪,没有责任。关于责任,我在往后的旅途中才有更深刻的认知。关于历史的玩味,我每跨一步就越虚弱。每一道国界都是一段历史的起点或连接,每一个民族的命运运载在我的背包里,加重我的精神负担,无法抖落。我无法在老挝人民的笑容里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