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森林

一早天气就阴沉沉,心里有点高兴不用再忍受酷热的太阳。但现在想起接下来所面对的苦难。这仿佛是个不祥的预兆。我们乘坐开往巴色的巴士,在半途下车想说从哪里转车去东边的啊宿坡(Attapeu)。之前由当地人劝我们必须先去巴色,再从那里换车。但我们研究过地图,发现有一条18号公路可在半途转东往啊速坡去,这样我们就无需北上巴色,之后往东又往南地绕大圈。我们在路边等候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等到一辆大卡车。剑强奔上前去问司机,由于语言不通,只好一直重复“啊速坡”这个地名。司机听懂了,叫我们上车。艰辛地背着大包爬上后车厢,弯着腰提起腿跨过门栏,所有乘客的眼睛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发现根本没有多余的位子,里头满满的是人和各种各样的货物。

一个老者对我笑笑,努力挪出一丁点位子给我坐。我很是感激,在那么拥挤的空间里,他们还照顾我,即使我知道身为外国人才使我获得优待。剑强选择坐在车顶上,哪里也同样堆满了货。卡车开动,我们再也没有回头路了。车身开始颠抖起来,我知道长征开始了。卡车两旁有铁架支撑着顶盖,两侧则被放下的帆布遮掩了风景,也阻挡了一些尘沙。但只要车子是往前开动,后尾比扬起滚滚沙尘。司机一煞车,龙卷风般的沙石就扑了过来,唯一能做事就是赶紧闭上眼睛。车厢内放了好些塑料大桶,里面都是汽油、煤油等易燃液体。有的乡民靠在桶边点燃香烟,车子颠簸地摇晃,烟灰自动被振落。我的额头好像在冒冷汗。把视线转移,发现其他货品,有日常用品、汽水、食物,还有许多不知装了什么的箱子。

车厢内所有的东西,和车顶上的一切,在这条穿越森林的崎岖路途中,铿锵有声地互相碰击、抖荡。后来有人下车,搬动了一些货物,我才发现椅子下还藏了萧缩的鸡和鸭。18号公路根本不算一条道路,其实就是一条汽车辗碾出来的径道,从森林的肮脏地道横切过去。当卡车和树木擦身而过时,柔韧的树枝会从缝隙扫出来,刷过我的背上。过河也不会有桥,司机一踩油门就辗过河床,石头在车轮底下翻滚,制造出更大的颠动。车上的乘客已知路途遥远,随身带了十五,也就是见惯烤鸡和糯米。司机一直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意思,人们肚子饿了就在汽油味和沙尘的包围下,搓着糯米撕扯鸡肉往口里送。我看见了一个非常饥饿的小孩,吃饱了正用油腻的手指剔除牙缝的肉丝。车一颤抖,他就赶紧用同一只手捉紧一旁生锈的铁柱稳住身子,然后继续剔牙。

我们经过一大片的森林地带,我想起遇过的中国人,他是前来老挝搞伐木业的。这里正是主要的伐木区。每经过一条河或小溪,就会出现小小的村落。所谓村落,也只是几栋用椰叶搭盖的简陋房子,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塌的模样。那里的小孩都赤裸身体,头发干枯,营养不良挺着圆圆鼓鼓的肚子。有的妇女也半裸呆坐,好像一辈子就是黄沙飞扬的岁月。贫穷。非常贫穷。卡车每到一个村落就会停下来一会儿,村民此刻就合司机讨价还价,购买一些他们需要的货物。他们的眼神充满渴望和焦虑,看了令人心酸。直到傍晚,所有人和货都陆陆续续下车了,我们也走出了森林。最后司机把引擎熄了,停在一个村庄,叫我们下车。这里肯定不是啊速坡,我们比手划脚向人打听,知道司机是不会再往前去了,而目的地还在35公里以外。我们被骗了。司机不理会我们,一走了之,留下我们举目无奈。

村民围绕过来,没有人能够和我们沟通。一路上的折腾早就把我们的精力耗尽了,加上饥渴,还有一身泥,又委屈又心急。村民七嘴八舌的,但并没有给予帮助。后来我们看见一个青年驾了一辆摩托车,问他是否可以送我们去啊速坡,我们愿意付钱给他。一旁的妇女们乐了,帮他叫价,说不给那个价钱就别想离开。剑强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拉了我就走。“那个年轻人看起来有点心动,让我们先离开那些泼妇,他不好意思在她们面前投降。”剑强的腿有刮伤的血痕,那是坐在车顶上被树枝扫伤的。剑强猜测没错,那个年轻人的确跟了过来,他还叫了另一个会说英语的朋友一起过来,我装着万般可怜的模样向他诉说我们的遭遇,说着说着,也觉得自己的确很可怜,我都快累死了。会说英语的年轻人动了恻隐之心,愿意按照原来谈的价钱,送我们前往啊速坡。那是他们一个月也未必能转到的薪水。我还是很感谢这两个年轻人,我主观认为他们是村子里最忠直的人。

35公里的路,我们背着大包坐在摩托车上,继续在黄泥上吃沙,一片漆黑中撑了一个小时,腰背几乎断掉。这是我有史以来最艰苦的路程,往后我经历了许多不同状况的路段,但这一趟绝对是印象最深刻的一次。终于来到啊速坡旅的舍,我几乎是感激涕零地向那两个年轻人道谢。进了房间,我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洗澡。浴室的地上过后是黄泥泛滥,我这辈子没洗过那么多的泥垢。稍微精神一点,想想还是很不甘心,跑去向旅舍老板打听有关18号公路的交通情况。老板对我们的遭遇感到抱歉,他解释因为桥断了,公共交通不再川行18号公里的交通情况。取而代之的是大卡车,而我们下车的那一个村庄,必须等明天后,才有另一辆巴士出城。知道了又如何?只好安慰自己多了一趟难忘的经历吧!